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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美国当代杰出批评家希利斯·米勒的《查尔斯·狄更斯:他的小说世界》是西方现象学批评学派的代表作之一。该著虽然充分注意到了作家意识在文学世界中的主导作用,并对之进行了深刻的开掘阐发,但对作家意识的表现形态即文学形式的核心地位视而不见,因而有严重的局限性。米勒的《查尔斯·狄更斯:他的小说世界》之成就和不足典型地反映了西方现象学批评的成败得失。《查尔斯·狄更斯:他的小说世界》是美国当代最有影响力的批评家希利斯·米勒的奠基作,也是西方现象学批评学派的代表作之一,堪称是打开希利斯·米勒文学批评理路和现象学批评方法的金钥匙,受到了西方批评界的高度重视。可惜国内至今还无人论及这部力著。本文拟集中分析此著的批评理路,以期对希利斯·米勒早期的文学批评以及现象学批评的得失进行深度阐发说明。一、希利斯·米勒的研究领域主要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学,他出版过20多部论著。他的批评论著的一个突出特点是:每部论著集中讨论此时代作家作品中的一个核心问题。《查尔斯·狄更斯:他的小说世界》集中讨论了狄更斯小说中的意识问题。“意识”是西方思想文化领域里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术词。在不同领域、不同理论思想家的视野中有不同的含义。如在日常用语中指某人对自己的存在、感觉、思想、环境的感知,亦指思想、观念等;在心理学领域指与人的不自觉和无意识的心理活动相对的自觉和有意识的心理活动过程;在哲学家洛克那里指人对浮现在大脑中的东西的观察思索。在胡塞尔那里指呈现在大脑中的东西;在现象学批评家乔治·布莱那里指呈现在作家主观中的客观景象。米勒最早是在乔治·布莱影响下走上文学批评道路的,主要接受的是现象学理论,其意识概念与胡塞尔和布莱的意识概念完全一致,主要指呈现在作家大脑中的现实图景。米勒在《查尔斯·狄更斯:他的小说世界》的导论中明确指出,在传统中人们将客观现实和人的主观精神一分为二,他们或以前者为本,“将文学作品看成是时代的表征”,或以后者为本,“将作品视作是某种前存在的心理状态的表征或产品”。事实上,客观现实和人的主观精神是不可分的,它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会贯通,最后转化成现实和精神的结合体即作者的视野或意识:“作家已有的生活状态,包括他的心理本性和他生活于其中的文化,只是他需要加以转换和克服的障碍和材料”,它们相辅相成,水乳结合,最后转换成作家的“视野”、“独特个性和灵魂”、“经验世界的特定方式”,或者说意识。文学作品本质上是作家意识的表现形式:“一部小说不是意义的简简单单的外在结构,不是我们可以从外部理解的客观的叙述。它是它的创作者的独特个性和具体灵魂的生动展现,它是作者经验世界的特定方式的词语形态。”①文学是什么的问题是文学领域一个亘古而常新的问题。在传统中人们或强调它的客观现实性,或强调它的主观心理性,一贯各执一端,莫衷一是。如古代批评家亚里士多德、贺拉斯、明屠尔诺、锡德尼等认为,文学是现实事物及其规律的再现,文学之本体是外在现实及其必然性;近代批评家华兹华斯、尼采、柏格森、弗洛伊德等认为,文学是作家的情感、生存欲望、直觉、无意识等精神心理的表现,文学之本体是作家的内在精神心理状态。米勒一反这种传统的客观现实本体论和主观心理本体论观念,提出了文学既不是纯客观现实的再现亦不是纯主观心理的表现、而是客观现实和主观心理的融合体即作家意识的“生动展现”的观念,从根本上克服了西方传统的客观再现论和主观表现论各执一端的弊端,开发出了一种以作家的主观意识为依托将文学的两大核心因素即客观现实和主观心理融为一体的文学观念,这不能不说是西方文论史上的一大创举。事实上,正像胡塞尔和乔治·布莱所言,事物是呈现在人的观念中的事物,观念是关于事物的观念,事物和观念二者二位一体,水乳不可分。在文学世界中现实事物和作家的精神观念是不可分的。文学作品说到底是作家对浮现在他的精神观念中的现实事物的展示。很明显,米勒的意识本体论观念深刻触及了文学世界的本质性的层面。不过需要指出的是,米勒在《查尔斯·狄更斯:他的小说世界》中虽然深刻意识到了作家意识在文学世界中的关键地位,并对之进行了全面充分的论述,但对作家意识的表现形态即文学形式却差不多视若无睹。他将作家意识看作是自明的,认为它可以自动地不折不扣地完全呈现出来。文学形式只是作家意识的载体和容器,在文学世界的建构中不起作用。他在《查尔斯·狄更斯:他的小说世界》的导言中称小说是“它的创作者的独特个性和具体灵魂的生动展现,它是作者经验世界的特定方式的词语形态”。②这即是说,小说等文学形式只是作家意识的词语传输器,它是外在的、透明的,在作家意识的构成中不起任何作用。恩斯特·卡西尔指出:“我们不可能生活在语言这个媒介以外。语言就像某种精神的氛围,渗透在人们的思想、感情、知觉和概念的各个方面。”③世界是由语言符号网编织而成的。海德格尔说:“语言不仅仅是工具,是人拥有的许多工具中的一种;相反语言却是启开存在之门的唯一途径。语言的存在是世界存在的前提。”④索绪尔称:“我们的思想———除非表现在语词中———是一团无形状、无差别的杂念”,前语言的思想是一片混沌,是语言赋予了人类思想以形式。⑤克罗齐宣称:“诗的素材可以存在于一切人的心灵,只有表现,这就是说,只有形式,才使诗人成其为诗人”,所以“诗人或画家缺乏形式,就缺乏了一切,因为他缺乏了他自己”。⑥慕卡洛夫斯基提出:文学是一种独特的语言符号。⑦托多洛夫说:“作家写作不外是讲述语言。”⑧巴特指出:“技巧是一切创作的生命。”⑨事实上正像这些伟大哲学思想家和批评家所指出的,意识离不开它的表现形态语言符号,作家意识离不开它的展现方式文学形式,在作家意识呈现之际文学形式已经寄身于其中,文学形式是作家意识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米勒在审视作家意识时只注意到了它的内容性因素而忽略了它的形式性因素,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一大盲区。二、从其现象学意识本体论观念出发,米勒一开始就认定狄更斯的小说世界主要描写的是人物意识,作者借之揭示了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或者说他的初始意识。他在《查尔斯·狄更斯:他的小说世界》引子中明确指出:“狄更斯对城市着迷,主要对伦敦着迷,也对巴黎、波斯顿或热那亚着迷”;这些城市是“由千百万人组成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同于其他人,每一个人都囿限在自己的环境中,都囿限在自己观看世界的独特方式中”,在精神上是孤立的孤僻的,“城市对身在其中的人是不可知的”;狄更斯写小说的目的就是想以一个超超者的身份“借一点一点地描写城市中的一切”,特别是其中的一个个孤立孤僻的意识主体,进入到城市生活的内核。①在米勒看来,狄更斯小说中描写城市生活和人物意识的“这一个个篇章集合起来构成了作者的想象世界”。②由于米勒最早认为狄更斯的小说主要表现的是人物的意识和作家的意识,所以他在《查尔斯·狄更斯:他的小说世界》中便将研究重心完全放在了对作品的人物意识以及由之所反映的作家意识的分析阐述上。米勒的《查尔斯·狄更斯:他的小说世界》讨论了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奥列佛·退斯特》、《马丁·朱述尔维特》、《荒凉山庄》、《远大前程》、《我们共同的朋友》等一系列重要作品。第一章集中分析了狄更斯的奠基作《匹克威克外传》。下面我们就以之为例来看看米勒意识批评的基本理路。米勒指出,《匹克威克外传》主要写的是匹克威克的漂游经历,整部小说是围绕着匹克威克的意识展开的。匹克威克是一个社会探索者。他以一个科学研究者的姿态进入世界,“意欲客观地研究和报道世界的多样性”,③揭示真理,把握世界。他纯朴善良,“预期每一个人都是善良的、都会讲真话”。“可当匹克威克和他的同道与世界相遇时,却陷入了‘无言的迷乱和困惑’。他完全不能理解他身上和他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他的震惊是瞬间的,然而却标志着他的主体状态的绝对的转变”。他发现眼前的每一个人都很奇特,他根本搞不懂他们。“每个人保守着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是不可理解的,都是测不透的”。他对他看到的一切感到极度惊讶,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超然、不介入的态度,而是“带着极度的疯狂将自己投入到具体情境中”。他兴奋、激动、焦虑、愤慨、混乱。此时“除了情感和行为的两重暴戾外他什么都不是。除了不可描述的困惑和混乱外没有什么东西存在,在此混乱中他的分离的存在状态荡然消失”。在这种状态下“他说不清楚他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不过,在匹克威克身上这种激愤、混乱并未持续多久。“情感和行为的疯狂急剧地消耗自身,为其极度的过剩所燃尽”。匹克威克急流勇退,当感到无法介入到那不可理喻的世界中去时,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