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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化身博士》中的杰基尔医生和海德先生并非善和恶的对立化身, 而是相互依存的共生体。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话语过度压抑, 造成了杰基尔医生的激烈反弹, 促使他化身为反社会反文明的海德。斯蒂文森借海德这朵“恶之花”, 揭露了杰基尔这个“社会精英”的伪善本质, 批判了维多利亚道德话语的压抑性和虚伪性。然而, 斯蒂文森却为小说设计了一个充满维多利亚道德规训意味的结尾, 让杰基尔医生/海德先生的共生体在社会道德监督体制的重重围剿下, 怀着恐惧和懊悔, 自杀而死。英国著名小说家R. L. 斯蒂文森的《化身博士》是一部经典恐怖小说。主人公杰基尔医生发明了一种药物, 将他内心涌动着的黑暗欲望化身为海德先生。海德先生连连犯罪, 遭到了社会的追剿, 当人们发现了他和杰基尔医生的联系, 追踪到医生家时, 却发现杰基尔医生/海德先生已经以自杀的形式同归于尽。《化身博士》情节紧凑, 富有想象力, 一出版就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 成为人们追捧的恐怖小说。 ①它深刻的主题, 也不断吸引着批评家的关注。亨利·詹姆斯称这部作品“充满哲学深意”, 体现了“人类高尚的成分和他卑贱的成分之间的关系”。 (James, 1984: 1251 - 1252) 欧文·萨坡斯尼克形容这部小说是“所有人身上都存在的善恶对立的通俗比喻”。( Saposnik, 1974: 88) 侯维瑞认为小说“提出了人身上善恶之间的斗争这个哲学和伦理问题” (1999: 468) , 赵毅衡在《化身博士》中文版的译序中指出, 杰基尔医生和海德先生“表现了人类内心中两种天性的对立” (1999: 3) 。“杰基尔和海德” 更进入英语词汇, 成了“善恶双重人格”的指代。 ②以上这些解读无一例外均将小说看作是一部揭示人性双面性的寓言, 认为杰基尔与海德之争是“善” 与“恶”之争, 杰基尔是“善”的代言, 海德是 “恶”的化身。笔者却以为, 如果仅仅把杰基尔/海德看作是善/恶的对立, 实际是对小说复杂性的一种简化。通过对杰基尔和海德进行深入的考察, 读者将发现《化身博士》是一部深深植根于其所处时代的作品。在这部作品中, 斯蒂文森抨击了维多利亚时代道德观的狭隘和虚伪, 不过也在无意中向他所批判的意识形态进行了接受性认同。要想准确定位杰基尔医生和海德先生之间的关系, 首先需要理解海德“恶”的本质。海德身为男性, 经常出没在暗夜, 一般读者往往想当然地把他的形象和在当时屡屡在伦敦东区犯下血案的“剪刀手杰克”这样的连环杀人犯联系在一起(McLynn, 1993: 258) , 把他的“恶”理解为性犯罪。其实这种解读有违作者斯蒂文森的本意。 ③如果细读文本, 将会发现海德的恶与其说是为了性欲的舒解, 其对象是针对女性, 不如说是针对社会, 以反社会反文明为本质。海德在小说中有两个高潮性的施虐出场。在第一个场景中, 他自顾自地赶路, 不仅蛮横地把路边卖火柴的小姑娘撞倒, 还在她跌倒后若无其事地从她身上踩踏过去, 听任小姑娘在他脚下连声尖叫。要不是周围人把他围住, 他早就扬长而去。在第二个场景中, 当年长的卡鲁爵士向他问路时, 他突然情绪失控, 毫无理由地用手杖猛击老人, “在动手时, 并不比一个孩子任性地打碎一件玩具更理智一点” (赵毅衡, 1999: 75) , ④致使老人当场死亡。海德性格暴躁, 缺乏同情心, 他残忍野蛮的行径说明他所臣服的并不是“性欲冲动”, 而是原始进攻本能。 “海德”是一个充满象征意味的名字。它的英文谐音是hide, 第一层意思是“隐藏”, 强调海德先生所代表的是杰基尔医生见不得人的一面; 另一层意思是“兽皮”, 暗示着海德先生身上的“兽性”。每当杰基尔医生化身为海德先生的时候, 他就披上了“兽”的外衣: 高大魁梧的身材变得矮小, 手上厚厚地长出了一层黝黑的毛。他从一个老人变成了孔武有力的青年, 动作敏捷。所有见过他的人, 都觉得他看起来活像一只类人猿。杰基尔变成海德, 就如同人退化成了猴子, 逃逸出人类文明社会的约束, “一切义务感的束缚都溶解了” (67) 。他的“恶”是原始生命力的象征, 强调绝对的自由, 凡阻挡和触动他的, 都会受到攻击。正因如此, 他“被舆论认为是对社会的威胁”(33) 。弗洛伊德曾经说过, “进攻性倾向是人类一种原始的、自我存在的本能属性”。在人类社会的进化发展中, 它得到了“节制和驯服”。( 2003: 107) 在《化身博士》这部小说中, 作为“心灵的低级成分的表现形式”(66) 的海德却挣脱了枷锁, 走到了社会的前台, 他的诞生, 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化身博士》的故事发生在19世纪后半叶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作者斯蒂文森对身处的时代深恶痛绝。斯蒂文森出身于一个宗教气氛浓厚的中产阶级家庭, 但却是个地道的叛逆者, 讨厌身边那些满口说教的道德家, 藐视当时社会的种种清规戒律。大学时代, 他参加各种激进社团, 放浪形骸。毕业后, 放弃前途大好的法律改从文学。恋爱时, 先和一个妓女堕入爱河, 被父亲强行拆散。后来到美国旅游, 爱上了比他大11岁的寡妇范妮, 不惜以与父母断绝关系为代价来和她成婚。由于厌恶维多利亚时代上流社会的繁文缛节和装腔作势, 再加上患有肺结核, 不耐英国的潮湿冬季, 他常常出国旅游, 寄情山水以寻找心灵的解脱, 最终定居南太平洋的萨摩亚群岛并长眠于此。斯蒂文森一生追求自由。但在《化身博士》中, 他却描写了一群生活在枷锁之下的中产阶级代表。小说细致描写了4个人物, 都是男性: 厄塔森是律师, 拉尼翁和杰基尔是医生, 恩菲尔德是有钱绅士。他们最大的共同特点是他们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精英, 有着殷实的家庭背景, 优雅的谈吐举止, 受人尊敬的职业。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特点, 那就是除了杰基尔以外, 所有的人都在严格按照维多利亚时代压抑沉闷的道德话语规范着自己的言行, 生活得单调刻板, 视任何形式的欲望为毒蛇猛兽。比如杰基尔医生的同行拉尼翁医生, 他不仅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 在科学研究的领域拒绝突破, 而且为人狭隘, 思想陈腐, 在目睹杰基尔医生变身为海德先生后, 竟被人性中潜藏着恶的因子这个发现活活地吓死。作为“故事里的道德典范”的厄塔森律师( Saposnik, 1974: 92 ) , 则是一副苦行僧的模样。他“脸上从无笑容, 生性沉默寡言, ”不仅没有妻子儿女, 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还逼迫自己放弃生活中仅有的一点乐趣: 他“律己极严, 独处时只喝杜松子酒, 目的是煞一煞喝头等佳酿的瘾头; 虽然他喜欢戏剧, 可他已有20 年没有进过剧院的门”。(1) 即使如此, 他还觉得不够, 每天吃完晚饭还要读上一卷枯燥的神学著作, 好在上床睡觉的时候能“心情坦然舒畅, 对上帝的恩德充满感激之情”。(9) 小说里的这些禁欲主义者是维多利亚时代道德观的产物。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观脱化于基督教道德观。基督教道德观“宣扬禁欲主义, 认为欲望是罪恶的根源”。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正是因欲成罪, 偷吃了禁果才被驱逐出伊甸园。因此它提倡人应该“禁绝一切欲望, 忍受一切苦难。” (章海山张建如, 1999: 27) 在维多利亚时代, 随着工业革命所带来的社会巨变, 人们更为这种道德观加上了资产阶级功利主义的色彩, 将它演变成了“准道德式的尊严体面和自以为是的平庸保守, 彻底禁锢了人的感情和心灵体验, ⋯⋯付出了牺牲人性其他方面的昂贵代价” ( Seaman, 1995: 430) 。福柯曾经说过: “哪里有权力, 哪里就有抵抗⋯⋯后者在权力关系中起着对手、靶子、支点、把手的作用。这些抵抗点在权力网络里到处都有。” ( 1990: 95) 海德这个原始欲望的化身, 应该说就是一个维多利亚时代道德话语权力网络中的抵抗点。如果说谨小慎微的厄塔森是维多利亚社会的模本的话, 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