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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大英帝国想象是英国文学中的一个“常数”,也是弗吉尼亚·伍尔夫小说思想探索中一项极为重要的内容。伍尔夫拥护大英帝国的现存秩序,深信宗主国与殖民地之间的关系是合理的、正义的,同时,她又不满帝国统治阶级的腐朽、傲慢、骄纵,对帝国的内忧外患深感忧虑。更重要的是,她拒绝相信帝国的永恒性,客观地呈现了走向衰落时期的大英帝国的历史风貌,它的荣华不在、它的挣扎和苦斗。一、大英帝国的文本建构:一个历史回顾英国16世纪后期零星出现的海外定居和拓殖,在17世纪上半叶扩大了规模,并且成为有组织的活动。1688年“光荣革命”后,英国开始全面向外扩张,它通过与西班牙、法国的战争,获得了美洲、亚洲大片的殖民地。虽然在18世纪后期,北美革命导致美国独立,打击了英国的殖民事业,但并未阻止其殖民扩张的步伐。19世纪初,经过与拿破仑的战争,英国成为海上力量最强大的国家,殖民活动加速推进,其殖民地遍布世界各地。到维多利亚统治后期,大英帝国的扩张达到顶点,它所拥有的殖民地和自治领的面积是其国土的几十倍,号称 “日不落帝国”。 20世纪初叶,大英帝国面临严峻的挑战。1902年结束的非洲布尔战争终止了大英帝国几个世纪的扩张进程。第一次世界大战因欧洲列强争夺殖民地而起。战争期间,来自帝国各殖民地的350多万士兵协同英国军队作战,为英国取得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但同时,由于大规模卷入战争,殖民地人民的民族意识高涨。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元气大伤,经济严重停滞,阶级矛盾、民族矛盾激化,大英帝国走上了解体的不归路。自从后殖民主义理论兴起以来,一些西方批评家开始注意到,大英帝国霸权的确立,一方面是通过军事占领、移民、资源掠夺等方式进行,同时也依赖文本的建构。从某种意义上说,大英帝国正是“通过无以计数的文化形式,通过文化象征层面上的炫耀和展示,才得到肯定、认可和合法化的”(博埃默14) 。这些“文化形式”中,就包括小说、诗歌、散文、戏剧、游记等文学体裁,经由它们的参与合谋,来自殖民宗主国的关于世界的看法在公共意识形态中逐渐固定下来。从文艺复兴时代到19世纪末四百多年间,英国作家或多或少都加入到形成并强化帝国形象的活动中去,为把大英帝国塑造成文明中心、道德权威、文化灯塔,将其存在合法化,作出了自己的贡献。莎士比亚的《暴风雨》,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奥斯丁的《曼斯菲尔德庄园》,萨克雷的《名利场》,狄更斯的《董贝父子》、《荒凉山庄》,夏洛蒂·伯朗特的《简·爱》等,都以各种不同的形式,构建着帝国秩序。到19世纪后期,随着维多利亚时代帝国热潮的掀起,文学中的帝国主义情绪与日俱增,“英国在19世纪最后一二十年里公开表达的帝国主义情绪与日俱增,以致转化为一种对于殖民英雄的崇拜”(博埃默34) 。对帝国的颂扬和崇拜汇集成“一种风格,一种夸示;一种集中了英雄崇拜、展示癖、自我颂扬的仪式”(博埃默35) ,弥漫在整个文坛,哈格德、吉卜林等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19世纪末20世纪初,大英帝国由盛转衰,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给大英帝国以重创, 民众对大英帝国的态度开始由自信转为怀疑和恐慌。现实的变化,促使作家们重新思考帝国的命运,重新定位宗主国与殖民地在文化上的关系。像康拉德、毛姆、福斯特、劳伦斯等作家,他们的作品就动摇了宗主国的文化优势,而以一种更复杂的态度看待异文明(通常是印度、非洲、太平洋岛国、美洲西部的原始文明) ,有的还能对殖民关系进行批判,并且将异文明提升到能够拯救西方甚至人类文明的高度加以表现。弗吉尼亚·伍尔夫是英国现代主义作家,属于代表社会中上层知识精英利益的布鲁姆斯布里集团重要成员。伍尔夫的亲族与英国殖民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的曾祖父曾在西印度群岛生活过,祖父作过英国政府殖民部高级官员。她的母系来自英国知识贵族阶层的帕特尔家族,其先辈中有多个女性嫁给印度加尔各达英国绅士阶层。母亲的曾祖父是孟加拉殖民地官员,曾祖母出生在印度。母亲的姨妈萨拉的丈夫是东印度公司的董事、波斯学学者。弗吉尼亚的丈夫伦纳德·伍尔夫也有过殖民地生活的经历,他大学毕业后,在锡兰 (斯里兰卡)殖民当局工作、居住达6年之久,著有《帝国与非洲贸易》等多种有关帝国和殖民地事务的著作。这些亲族关系为她了解殖民地生活提供了动力和条件。此外,伍尔夫夫妇创办的霍加斯出版社出版过许多有关帝国事务的著作,“伍尔夫审读这些书稿,并接受了其中一些观点的影响”( Phillip s xxxiv) 。更重要的是,大英帝国由盛转衰是伍尔夫生活的时代最重要的历史事件,她本人感同身受,必然在作品中折射出自己的帝国想象。对伍尔夫全部小说创作分析的结果表明,帝国想象是她艺术探索的一项极为重要的内容。伍尔夫不同于传统作家对大英帝国的无条件接受,也区别于其他一些现代主义作家对大英帝国的无条件批判。“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写作,也可谓是帝国主义的态度与反殖民主义情绪并存” (博埃默160) 。一方面,伍尔夫“毫无疑问属于维多利亚时代的帝国和特权阶级”(Bell 186) ,她拥护大英帝国的现存秩序,深信宗主国与殖民地之间的关系是合理的、正义的,另一方面,她又不满帝国统治阶级的腐朽、傲慢、骄纵,对帝国的内忧外患深感忧虑。更重要的是,她拒绝相信帝国的永恒性,客观地呈现了走向衰落时期的大英帝国的历史风貌:它的荣华不在、它的挣扎和苦斗。二、帝国之形与帝国之魂伍尔夫出生、成长在伦敦,伦敦是她小说中最重要的背景。她笔下的人物活动于其间, 触摸它、感受它、体味它,对它有着深沉的感情。事实上,伦敦作为大英帝国的首都、全球最大的城市、世界政治和文化的中心,在伍尔夫小说中承担着远非只是背景所能包含的使命, 最重要的一点是:伦敦是大英帝国的象征。《海浪》中写到伯纳德乘火车去伦敦时,被伦敦的气势、张狂、繁盛和巨大的包容力深深震撼: “多么美丽而古怪啊, ”伯纳德说,“这个到处是圆顶和尖塔的伦敦就在迷雾中闪闪发光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当我们来到时,它正在煤气塔和工厂烟囱的守卫下沉睡在那儿,它把这庞大的蚁群拥抱在自己的怀里。一切喊声和喧哗都被一片宁静悄悄地裹了起来。就连古罗马也不会比它显得更庄严了。不过我们本来就是存心要上它这儿来的。它那慈母般的沉沉睡意已经有点惊醒了。连绵不断的密密麻麻的房屋在雾中出现了。工厂,教堂,玻璃的圆屋顶,机关学校和一座座剧场耸立在眼前。北方开来的早班车像一颗炮弹似的向它射来。列车开过时我们拉开了一扇窗帘。当我们隆隆地驶过一个个车站的时候,那些带着呆呆的期待神色的脸凝视着我们。当我们带着死亡的威胁一阵风地掠过时,那些人稍稍把手上的报纸捏得更紧一点。可是我们继续轰隆隆地前进。我们仿佛就要在这个城市的腰窝上爆炸似的,就好像一颗炮弹快要击中一只带着母性的庄严的臃肿庞大的畜生。她正喃喃地哄着孩子,她在等待着我们。”(吴尔夫, 《海浪》83) 这是伯纳德对伦敦的观感。在他眼中,伦敦的压力和魅力并存,他将在这里开始自己人生新的一页。《达洛维夫人》中,在伦敦威斯敏斯特区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克拉丽莎步行穿过几条最繁华的街道,去花店买花。沐浴在六月的好天气中,看着琳琅满目的橱窗,听着熙熙攘攘的市声,克拉丽莎对伦敦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温爱: ⋯⋯听! 深沉的钟声响了起来。先是预报,音调悦耳;然后是报时,势不可挡。一圈圈深沉的音波消失在空气之中。⋯⋯在人们的眼光中,在轻松的、沉重的、艰难的步态中;在轰鸣和喧嚣声中;马车、汽车、公共汽车、货车、身前身后挂着广告牌蹒跚着摇摇晃晃前行的广告夫;铜管乐队;手摇风琴;在胜利的欢庆声、铃儿的丁冬声和头顶上飞过的飞机的奇特的尖啸声中,有着她热爱的一切:生活;伦敦;六月的这个时刻。(吴尔夫,《达洛维夫人到灯塔去雅各布之屋》4) 这里呈现出的是伦敦的另一面:和平、厚实、安稳、喧闹却又整饬。《达洛维夫人》中的彼得出生在一个体面的盎格鲁—印度混血家庭,他的家族至少有三代都在管辖着印度次大陆。但他新近从殖民地印度回到伦敦,却感到像是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他愉快地漫步在伦敦街头和公园里,对耳闻目睹的一切既感到新鲜,又觉得亲切。他无法掩饰对伦敦的赞叹: “伦敦是个辉煌的成就”,他为“英国感到骄傲”,“为男管家、中国种小狗、生活有保障的姑娘感到骄傲”(吴尔夫,《达洛维夫人到灯塔去雅各布之屋》49) 。《海浪》中的奈维尔把伦敦看成文明世界的中心,快到伦敦时他说:“现在我们渐渐开近文明世界的中心了”(吴尔夫, 《海浪》52) 。《雅各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