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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内心独白是演绎意识流程的一种特殊语体。乔伊斯最先发现了现代意识流内心独白语体的最初样式，并在《尤利西斯》中进行深度开发。深度发掘潜意识流程的非理性成分，将传统独白的哲理化开发成生活口语化与谜语化，将传统独白的单向思维改建为双向或多向思维定势，将类比联想开发成通感联想独白等，均是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深度开发意识流内心独白语体的主要艺术手段，这标志着意识流语体技法的全方位实验和高度成熟。乔伊斯的小说《尤利西斯》“最著名的方法是内心独白”。“乔伊斯对内心独白的深度开发，能使读者直接进入人物的心灵，而无需作家的陪伴，这几乎成了乔伊斯梦寐以求并付诸实践的艺术目标。”［1］（8）为此乔伊斯革故鼎新，致力于将传统的内心独白打造成演绎现代意识流程的一种特殊语体。内心独白（Interior Monologue）是意识流的祖先。它由戏剧中的独白演变而来，原系戏剧台词对白、独白、旁白的一种话语方式，即剧中人物独自抒发情感与愿望的有声台词。在小说创作中，内心独白就演化为将人物内心默然无声的意识活动展现于读者视听感官的写作技巧。自古以来，文学作品中就出现过直接表现人物内心活动的现象，柏拉图称它为“心灵的自我对话” 。［2］作为人学的文学实际上是一种心学。它总是要描写人的心理活动和意识流程的。莎剧中哈姆莱特的“生死独白”，雅典人泰门的“黄金独白”，司汤达小说中于连的“命运独白”，以及列夫·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卧轨自杀前的5 次心灵自白，均可称为内心独白手法的典范。但它们仍不属现代意义上的意识流文学，因为先前的这些名家仍然用全知的叙事视角去描写人物的意识活动，这和意识流小说——主张作家退出小说，让人物自身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让读者与人物直接交流的写法毕竟是大不相同的。传统的内心独白也区别于意识流内心独白。前者“是指人物想表达什么，不说出来，只在心里想，然而还是有条不紊的”。后者“则捕捉人物头脑中那毫不连贯，变幻无常，东一鳞西一爪的思绪。它凌乱芜杂，漫无边际” 。［3］（12）从话语形式上说，内心独白是一种流体，它要经历的是一个过程。不论是直接、间接的，还是理性、非理性的，抑或潜意识本能的，都以演示内心真实为目标，以展示人物思绪心态为己任，因而广为意识流作家所采用，并成为鉴别意识流小说一种界定性的标识。当我们在探究内心独白时，决不应忘记，是詹姆斯·乔伊斯最先发现并看中现代意识流内心独白语体的最初样式。法国作家埃杜阿·杜夏丹首次采用内心独白技法写成的《月桂树被砍了》成为现代意识流小说的开端。这部小说于1887 年出版后，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后来被乔伊斯发现了。乔伊斯十分看好内心独白的表达方式，举荐并称赞它为“这一小说技巧的先驱”。［3］（12）在乔伊斯的推动下，杜夏丹还在暮年撰写了《内心独白》一书。确认内心独白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要阻止作家进入作品进行干预，让人物对自己讲故事。杜夏丹在研读了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后，深感乔伊斯对内心独白的执着和深度开发，已不是当年《月桂树被砍了》所能比拟了。为此，他将《内心独白》一书献给了乔伊斯，以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谦逊地尊称乔伊斯为意识流内心独白手法的创始人。他在书中这样写道：“内心独白，它的出现，它的发端，它的出处始于詹姆斯·乔伊斯的作品。” ［4］乔伊斯对意识流内心独白有着深刻的理解。《尤利西斯》中的许多言辞，实质上乃是作家乔伊斯自己的艺术心声。“艺术必须向我们昭示某些观念——无形的精神真髓”，“这些思维是沉寂的。它们在人的头脑里却曾经十分活跃。沉寂，敦促我表露他们的愿望。” ［5］（3）小说第9 章里的这些话语，确切地概括出意识流内心独白的本质属性。在乔伊斯看来，内心独白是一种由里向外写人的手法，它源于传统，又务必超越传统。他一方面高度赞赏莎士比亚的艺术成就，借用人物之口说：“天主之外，莎士比亚创造的最多。” ［5］（37）另一方面又对莎剧《哈姆莱特》第三幕第一场的经典性独白颇有微词。他借用作家本人的化身式人物——斯蒂芬的口说：“哈姆莱特王子……平淡无奇的独白，简直跟柏拉图一样浅薄。” ［5］（4）因为乔伊斯已经清醒地意识到现代意识流作家们正在开发、构建的内心独白也是今非昔比了。乔伊斯的功绩在于他善于改造旧式独白，勇于构建新的意识流内心独白。笔者认为，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对内心独白语体的深度开发，主要表现为下列四个层面：一、深度发掘潜意识流程中的非理性成分以往人们只承认并表现人的理性思维，不承认人类的潜意识和非理性意识流程。自19 世纪末威廉·詹姆斯提出意识流理论和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学说后，乔伊斯借鉴了他们提供的深层心理学说，竭力捕捉人物内心深处时隐时现的潜意识流程，将它作为文学创作的重要素材；并借助内心独白形式，将潜意识流程中的非理性成分如实地再现出来。历经乔伊斯加工改造后的内心独白，在展现人类意识层面上是真实而完整的。它仿佛让读者直观人物心灵的每一个角落，取得全息性、零距离的艺术效果。在当代心理学家的视野中，潜意识（Subconsciousness）又称“下意识”，是人类心理活动的基本动力，也是人的本能冲动的动机、意图的源泉。人的头脑中那些出于不知不觉的心理活动，或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闪念式心理过程，或是不由自主、未加思索而浮现于脑际的意识流程，均属潜意识范畴。被乔伊斯引进《尤利西斯》的潜意识独白大体可分为生命潜意识、梦魇潜意识和情欲潜意识三大类别，都以展示潜意识流程中的非理性成分为特征。在小说第6 章里，布卢姆在参加葬礼过程中就不时地流露出一系列生命潜意识独白。例如，当他目睹殡殓工们将棺材扛在肩上抬出大门时，他猜测那尸体沉重得很，随即想起自己方从浴缸里迈出来，似乎体重也增加了许多。又如，布卢姆从科菲神父盛气凌人的模样中，感知他的肚子或许会横着撑破，就像是尽情贪食草料的山羊，又活像被毒死的小狗，鼓鼓地胀着肚子，随即联想到自己的妻子玛莉恩一吃包心菜就会肚胀。再如，当死者的尸体下葬后，布卢姆忽听远方有一声驴叫，他断定驴子并不笨，谁能见过驴死呢？它们以死为耻，一旦死到临头就躲藏起来，随即又想起自己那可怜的爸爸也是在远方死去的。在上述例子中，不论是从死者尸重思及自身体重，或从神父肚胀思及妻子肚胀，还是从驴死思及父死，都属非理性的生命潜意识流程。它涉及生死体验、生存感悟、生命体征等诸多领域。由这类潜意识构成的内心独白，往往以现实事件的理性思考开头，历经游移飘忽，由他人思及自己，从眼前追忆过去，最后以非理性潜意识联想终结。其最后的那个独白联想语式均属快捷跳跃的闪念式心理过程，极具不由自主的非理性特色。乔伊斯笔下的梦魇潜意识独白，实质上是人物处于恐怖状态下的系列狂想。在传统文学中，梦魇表现为人在梦境中遇见恐怖事件而发出的惊叫，它是有声语态的自白。但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将它改造成寂然无声、狂乱恐怖的潜意识语体独白。小说第6 章可谓集梦魇式独白之大成。这里有末日概念的“死亡独白”：人一旦死了，就是死了。末日的概念去敲打一座座坟墓，对他们叫喊着，快出来；这里有尸体埋葬的跳跃式联想独白：从一张死亡公报联想到《哈姆莱特》中的掘墓人，再联想到鲁滨逊·克鲁索，由每一个“星期五”来埋葬“星期四”；这里还有死者下葬的怪异想象性独白：布卢姆估量坟场的管理员此生已见过不少人埋葬入土，大多是躺着埋在地下。倘若站着埋呢，要是有朝一日大地往下陷，死者的脑袋兴许就会跳出地面，平地就会变成蜂窝状；这里甚至还有迎合时尚需求的埋葬独白：人死后，死者又怎样来铭记世上的所有人呢？他们的眼神、步姿、嗓音。如若能在每座坟墓里放上一架留声机不就成了。诸此可见，乔伊斯在将梦魇式潜意识当作小说素材时，都经历深度开发加工，他不仅将传统的有声喊叫转变为无声的白日梦，而且将梦魇潜意识独白表现为一系列可视可听的形象错位与视听错觉，将非理性的荒诞怪异的狂想与幻象推向极端。情欲潜意识以人的性需求和性经验为原动力。它几乎贯穿《尤利西斯》全书，尤以小说的第18 章为最。此章可谓是乔伊斯式意识流内心独白语体的经典与样本。该章的全部内容由玛莉恩一人的纯内心独白构成。不论是往日情场回忆的潜意识，眼前情欲期待的潜意识，或是女性生理本能的潜意识，无不打着性心理联想、性经验自白的印记。“她的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