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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谭恩美2005年发表的《拯救溺水鱼》体现了作家创作上的开拓和创新。作品一改以往对文化身份、族裔特色及母女主题的探索，在深化谭恩美式的“个人神话”和精神疗伤特色的同时，进一步渲染了超自然的艺术虚构领域。本文从分析故事叙事者和倾听者的关系入手，从文化差异的角度探讨了贯穿文本内外的“拯救”和“被拯救”的隐喻关系，以期揭示作品所隐含的华裔文学的发展趋势。美国著名华裔作家谭恩美于2005年出版的《拯救溺水鱼》(Saving Fishfrom Drowning)，是继《喜福会》(TheJoyLuck Club)、《灶神之妻》(hTeKitchen d Wife)、《一百种秘密感觉》(eHundred Secret Senses)、《正骨师之女》(hTe Bonesetter'sDaughter)四部长篇小说，及随笔集《命运的另一面》(eOppositeofFate： Memoriesof aWritingLife，2003)之后的又部新作。小说讲述了一群美国人到中缅一带旅游所引发的戏剧性故事。据说，小说的情节来自真实的故事，但从创作的角度看，作家似乎更乐于沉浸在璧璧诙谐、古怪的叙述中，以看似荒谬、滑稽的笔调探索命运、家庭、民族、文化、人权等恒久问题。值得注意的是，这部作品是谭恩美首部几乎不涉及中国人和美国华裔的文化认同、归属、母女冲突等主题的长篇创作。一些学者认为，这部作品是谭恩美的一个转折，也有人认为，这部作品是谭恩美自身对华裔文学创作及美国主流文学的一次深思，作品更多反映了后现代社会里的文化误解和冲突①。但总体上说，似乎谭恩美一旦离开了族裔或母女冲突的主题，便多少离开了主流批评的关注，这从近年来国内外对此部作品的批评性研究不多可以得到印证。② 必须指出，目前大多数评论依然延续传统的批评视角，其关注点依然是政治．3c化，甚至是族裔，而忽视了一个重要的、基本的事实，即谭恩美的小说创作首先是文学作品，这些作品之所以能赢得读者和批评家的注意，除了其中的政治、文化、族裔等内容外，其文学性和文学形式(包括叙事手段和语言等) 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素，而在《拯救溺水鱼》中，彰显其文化冲突主题的，正是其独特的文学性，特别在语言方面，作家一改以往有意为之的“华裔”风格，通篇没有使用简单、平面、可爱的洋泾浜语言，淋漓地展现了作者对英语语言游刃有余的驾驭能力，文字优美生动、诙谐简练、精湛典雅。更值得注意的是作品的“灵异叙述”手法。小说的第一人称叙事者是美国旧金山一位从事中国艺术品收藏和交易的华裔女子陈璧璧(BibiChen)，她以当地社交名流的身份，亲自安排了这次旅行，却在出行前几日不幸身亡，而且死因不明。因此，她只能魂系朋友，跟随并目睹了他们一路的经历，成为讲述所谓“异故事”(heterodiegetic)的“事外叙述” (extradiegetic)者，从而使故事情节在“谁在诉说”、“向谁诉说”、“谁在倾听”等问题中发展推进，使作品叙事虚实交杂，呈现出复杂的多重、多角度和多元观点，将叙事者和隐含听众之间由文化裂缝所产生的错位和冲突推到前台。小说的12名美国游客在年龄、性别取向、种族背景上多有不同，既有抑郁症患者，也有性情乐观开朗的人，有华裔主妇、从事种植的专业人士、生物学家、心理学者、同性恋者、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甚至还有一名已成为电视节目红人的驯狗师，但他们都抱着探索艺术的目的。在中国云南的丽江，这群游客因缺乏文化敏感而遭遇不快，被迫改变原来的路程和时间安排，前往缅甸。圣诞节清晨，其中11名游客登船游览了缅甸当地一个薄雾迷朦的美丽小湖，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在“全知”的叙事者视线中，他们实际上是被困在山区丛林深处，因为隐居在那里的 “叛逆部族”认为，游客中的少年鲁珀特是部落神灵“白弟弟”的化身，他能抗击暴政，并具有让大家隐形的神力，从而能将部落从奉行军国主义政策的政府那里拯救出来。于是，这群游客在缅甸原始丛林里度过了一段终生难忘的日子。难民部落遁世隐居着，但他们却通过偷来的电视机接收到了卫星电视节目。11名游客(驯狗师哈里因病未加人这次游湖旅行)失踪的事件也在电视媒体中被大肆报道，成为国际大事件。最后，游客和难民在对传媒曝光的信任和一系列阴差阳错中，终于回到了社会群体中，而游客们原本乐观估计的“拯救政治难民”的企图却被无情粉碎。无论是来自发达世界的美国游客，还是来自“落后”部落的缅甸人，他们都发现了新闻公开和真相的实际距离。这一细节从一个侧面，揭示了“叙事”和“倾听”之间、“叙事者”和“倾听者”(隐含叙事对象)之间的各种割裂。不过，谭恩美在这部作品中依然追寻着真实与虚构的微妙联系，在亦真亦幻的叙述中展开情节。例如，她在小说开篇的“致读者”中，先叙述了自己的一段“真实”经历：一日，作家在曼哈顿遭遇了一场阵雨，随后她走进一幢被称为“美国灵魂研究协会”④的大楼躲雨，发现了一本出自加州某位女子“自动写作(幽灵写作)”(automaticwritings)的手稿。作者告诉读者，这手稿是该女子在陈璧璧的魂灵附体后写的。此后，谭恩美有意插人一篇新闻报道，用现实事件来对照此后立即出现的“幽灵写作”，并告知读者，随后的故事部分来自那份幽灵手稿，部分来自想象，这让读者在进人阅读状态后，顿时迷失在真实和虚幻，甚至是古怪的模糊界线里。根据旧金山当地的新闻报道：“12月25日拂晓之前，来自旧金山湾区的一群旅客(四名男子、五名女子，以及两个孩子)最后一次出现在漂浮岛屿景区的殷乐湖。这些美国游客和他们的缅甸导游登上两条有人驾驶的大船，去看湖上日出。通常，该游程需要90分钟时间。但是这些游客们没有返回，人和船全体失踪。”(P．xvi)于是，作家就这个报道展开创作，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是以一种“真实可信”却又匪夷所思的笔调构建整个故事的，真假之间没有任何说明性的过渡。璧璧在生前安排了这次旅行，并称其为“跟随菩萨的足迹……一次走入往昔的神奇之旅” (P．2)，但由于璧璧只能以灵魂的形式陪伴大家旅行，小说情节便一直通过已不在人世的亡灵的叙述和视角来展现。然而，在明显的虚构叙述中，小说又掺杂着当地的政治现状和旅行中的真实见闻，这不禁使读者产生一个个疑虑：我们如何来辨别真实和虚构? 我们该相信哪个部分，哪个细节?谁在叙事? 叙事是否真实完整?谁在倾听?谁应该在倾听?这些问题，都增加了作品的文学性，特别是通过文学手法传达的主题信息的深度。从表象上看，这些问题对于嗜好文学和虚构的读者来说似乎有些滑稽，但作品偏偏要在 “艺术基于真实却又高于生活”的创作准则之下，以近乎荒诞却又真切的叙述来抹煞，甚至讽刺“高于”或“基于”之间的关系。游客在被困丛林为生存而奋斗时，看到了一档标榜真实的电视真人秀——“达尔文的适者生存”(Darwin’SFittest)，于是，真正陷入适者生存状态的游客体会到了真人秀的滑稽和浅薄。也有人指出，谭恩美《拯救溺水鱼》的结构和幽默调侃的风格，模仿了英国作家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⑨。在这种异怪的“超自然”叙述中，最先出现的陈璧璧被人“谋杀事件”和故事中不断上演的不幸遭遇都没有让读者过于伤心，反而使小说在真实和虚幻的交织中产生了一种喜剧效果。不过，作家意在将严肃的思考藏在滑稽效果的背后，让一段段故事具有“坎特伯雷”式的寓言意义。在现代的跨国旅游中，语言障碍、越境手续、护照检查等细节似乎都在暗喻着现代人所不能逾越的某段模糊的距离。从作品的叙述声音来看，《拯救溺水鱼》还是继续了谭恩美以前作品的风格，大力渲染超自然色彩，以及强调人所无法超越的神秘疆域。进入小说正文后，谁在诉说和叙述的问题就一直萦绕在读者心里。虽然作家在简短介绍完自己夏天的避雨经历，并将夹杂着“幽灵篇章”和作家想象的叙述推出后，就几乎退场了，但是显然，当代读者是不会真相信“魂灵